2007年3月20日星期二

我的大姐

终於见到我未曾见过面的亲姐姐。
我叫出有生以来第一声:“阿姐!”,也听到有生以来第一声:“阿弟!”。这两声恍如隔世的呼唤,交织着半个世纪的辛酸苦楚和万般委曲,改写了我们这个家族的历史。
姐姐的哭声划破东山岭静寂的晨空,姐弟俩相拥着刚步向宾馆大门,里边就传来母亲的号哭,夹杂著肝肠欲断的声声唤女;母亲住在楼下房里,并没有见到我们出现。原来她听到岭上飘来哭声,直觉的感应已经告诉她,她那分离52年、死而复生的女儿一路哭著来了! 打从我识字开始,每年清明都在母亲焚化给父亲和大姐的冥物上写下他们的名字。有一年,母亲说大姐托梦,说她要结婚没嫁妆,又没人主婚,母亲伤心欲绝,赶到居銮“问米”,要通灵的人把父亲找出来,催他去为大姐主婚。 我还记得母亲要我给大姐送礼,我送了一箱纸扎衣物,上面写了“顾兴蓉大姐收”几个大字。在凤中焚化之后,那夜,我心如刀割,辗转不能成眠,直至天明。
母亲是在大姐五岁那年离开他,父亲为了要留下大姐照顾大妈生的、比她小两岁的弟弟(也就是我的同父异母大哥),骗母亲说下班船期才带大姐南渡团聚。讵料中日战争爆发,海南岛失陷,父亲连人带船被炸沉海底,乡下又闹饥荒,饿殍遍野,逃荒中有人见到瘦弱的大姐在街边行乞,后来又有乡人传讯说,有人目睹大姐饿死在山沟…… 此后的漫长岁月,我们是在遥祭父亲和大姐中渡过。母亲每提起大姐都潸然泪下,满心自责。
去年初,大哥来信夹著一张五十来岁妇人的近身照片,一眼看去,简直就是母亲二十多年前照片的翻版,脸上还隐约可见我的轮廓。 信中说,大姐还活著,她在战乱中流浪,被一位没有子女的好心寡归收养。她现在是六个子女的母亲,和姐夫定居在偏远少数民族地区的白沙县,她和姐夫已从公职退休,由国家和子女照顾,生活安定。 她依稀记得,幼时家园是在万宁县一个依山傍海的村庄,於是不断向来白沙县做生意的外地人打听,终於有一天,她遇上一位来自村里的顾姓贩商,这位年青族人听长辈讲过,我们家在四十多年前丢了个女儿,立刻飞奔回村向大哥报讯。 大哥丢下工作,赶了十多个钟头路程到白沙县,两人相见,没两句话,就印证出来了,因为小时候大姐曾经拖著两岁的大哥放牛、大哥对这件事印象深刻,大姐更不曾忘记。
村里三位与母亲同龄,年届八十硕果仅存的大老,带大姐到父母亲的旧居,远远看到围墙,大姐已经认出是老屋,还问起屋前那棵高大的龙眼树怎么不在了。今天村里五十岁以下的人,都不知道有这么一棵树,因为在四十年代初它就被砍伐了。到屋前海滩,大姐一直在寻找她打过水的一口公家井,这口井,也已经在五十年代被填掉;村里几位和她一起打过水的姐妹,这时都把她认出来了!
大姐一跨进老屋,就奔向左侧上房,看见一张尘封的大木床,悲从中来,哭指着那张床说:“我和阿妈就是睡在这张床上……”。
三位大老再也忍不住,老泪纵横,呜咽地劝大姐别再看了。然后带大姐到祖祠祭祖,大姐擎著三柱香,哭跪在地上,久久都不肯起身,因为她要祖先们答应让她在有生之年,一定能够见到母亲和胞弟一面。 大哥文化水平不高,信中无法说得详细。这些都是我带母亲和大姐团聚时,村里的父老们一句一泪地告诉我的。 大姐的养母早已逝世,她举目无亲。这一年多来,她经常携儿带女回村里探访大哥一家。给他们送米粮、送零用,还给侄女安排工作。碰上年节喜庆,她开朗的笑声,不是在村里这一家就是那一户爆开来!
“阿妈,我现在有娘家可归了,以前看人家回娘家,心里很苦,现在什么时候都可以回娘家啦…如果你们也在家里,我就天天回娘家!”
临别到机场,大姐边走边说、就像个刚嫁出去的大妞。五十七八岁的女儿,在八十岁的母亲身旁,到底还是长不大啊!

2 条评论:

Heren恩如 说...

请问可以告诉我居銮是哪里有得问米吗?我母亲一个月前跟我一起发生车祸,我活了下来,她却去世了。我很担心她一个人在那个世界是否过得好。所以想去问米。

Heren恩如 说...

请问可以告诉我居銮是哪里有得问米吗?我母亲一个月前跟我一起发生车祸,我活了下来,她却去世了。我很担心她一个人在那个世界是否过得好。所以想去问米。